固然美好 奈何短暂

【开度】6 p.m.




1/

        金钟仁抱臂坐在沙发一角,眼珠跟着面前东跑西跑的外甥不停转。想找机会问句话,却被对方无缝可钻的拆卸乐高行动挡得严严实实。


        不对劲,很不对劲。


        琢磨半天也没有结果,直到姐姐过来拍了一下他说吃饭,金钟仁才回过神,怏怏地跟到了饭桌前准备。


        “你怎么了,进门还好好的,刚坐下来一会儿盯着你外甥都快盯出洞了。想要小孩就快点结婚,自己养一个岂不是更好?”姐姐把泡菜碟往金钟仁面前推,自己先伸筷夹了一点到碗里。


        “我不……”金钟仁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子,怕伤到了幼小心灵般压低声音重说,“我不是想要小孩。怒那,你没觉得来温变得安静了吗?”


        “安静?”姐姐侧瞥了一眼,“拆家也算安静吗?”


        昨天是地毯毛,今天是金钟仁上次来拼好的乐高,明天又轮到哪个倒霉家具她算不好,只是愈发怀疑自己养的是只爪痒的好动小狗狗,会说话会顽皮,还知道躲在舅舅身后做鬼脸。


        “儿童是比较有探索精神的。”金钟仁安慰道,心里还是埋下颗不开窍的种子。


        他的外甥以前总喜欢大喊大叫地往他身上扑,像姐姐说的,小狗一样蹭毛,有时还喜欢咬他的脸。尽管上面没有多少赘肉供餐,还是乐此不疲地留下口水印子。


        以前这个时限大概在推到三个月前,他的舞蹈教室忙起来时。


        不知怎么的,许多家长突然都同意将孩子送过来学舞,不知道又是电视里哪个PLANET的团让他们改变主意。


        金钟仁可管不着这么多。他喜欢流汗,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流汗,喜欢带着有目标肯坚持的人在每一次肢体折叠中摘取他们的梦想。


        三个月来他两点一线,上班就窝在舞室,常常是一整天,凌晨才回到自己的小公寓,简单洗漱完倒头就睡。一周七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忘了期几日几,所以那段时间并没有把来温接过来照顾。


        而奇怪的事情就在此间悄然滋生了。金钟仁如临大敌,他怎么能接受一向黏自己不得了的外甥如此冷漠!


        饭后,金钟仁在姐姐无奈的眼神下拉着外甥来到窗帘后的秘密基地。来温吃饱饭便犯困,揉着眼睛问怎么了,金钟仁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问,“舅舅好久没来看你,得补偿一下才行。这段时间妈妈都陪你玩了什么?剩下没做的我们一起去。”


        孩子哪里知道他想的什么,心直口快地答道,“妈妈把我送去暻秀那里了。”


        “来温,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叫暻秀哥哥,不能直接喊名字。”姐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谁?金钟仁鼻子一抽,嗅到了家庭地位岌岌可危的气息。



2/

        “暻秀是我大学的学弟,现在留校当助教。我有一次路过办事碰巧遇见,聊到了这件事,就拜托他帮我照看一下。”


        “怒那,来温这么小,怎么能把他交到陌生人手里,还带回家去。不行,我不同意,他们两个不能再见面了。”


        姐姐对金钟仁这句仿佛电视剧里“他们不能再见面了”的阻挠不予置评,反而是数落他光顾着忙舞蹈教室的事,抛开没精力照看外甥不说,自己的身体根本不知道心疼。


        “我不是反对你努力工作,但什么都要有个度,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中间肯定有扭伤或者感冒得时候。钟仁,人需要适当休息,才能更好地出发。”


        金钟仁低着头没说话,来温坐在旁边拍拍他的大腿。


        “这样吧,我下午有健美课,你就跟着来温去暻秀家,好好休息一次吧。”


        “怒那!”金钟仁整个人弹射起来。


        

        来温将手举到最高也够不着门铃,金钟仁尽管心里有气,还是帮他按了一下。门内立刻传来一串清脆的叮当音乐。


        “你之前怎么进去的?”金钟仁掩不住言语的嘲讽,这就是姐姐说的细致体贴?


        “暻秀一般会在门口等我。”


        还没等他再反驳,门从里面打开。金钟仁刚退后一步,表情写满防备,脚边的来温已经迅速叛变。


        “暻秀!”


        “好久不见,来温。”对方揉了揉小孩的脑袋,随后又顺手梳齐柔软的毛发,这才抬头看向半掩在门后的金钟仁。


        关于被一大一小晾了整整半分钟的金钟仁来说,此时的不快到达顶峰。这个脑袋圆圆,眼睛圆圆,连嘴唇都是厚圆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值得外甥不顾一切扑上去的?


        “你好,你是来温的舅舅金钟仁吗?初次见面,我是都暻秀。”


        “你好,金钟仁。”他不情不愿地将手伸过去,握住那只偏温的掌。


        进门之后,来温熟门熟路地坐到沙发上,剩金钟仁慢腾腾地挪动,四处打量房间的每个角落。不得不说都暻秀的公寓比他的整洁太多,装潢都是最简单的款式,拼凑在一起不觉空荡乏味,反而给无处不在的绿植和书报做了朴素的衬托。


        沙发面是短绒的,或许是通风好的原因,金钟仁并不感觉热,甚至有闲心拨绒画各种图案。三人座的沙发上只摆了两只靠枕和一张折叠整齐的小毯子,其余地方甚至足够金钟仁平躺下。


        联想到自己家里堆得小山高的皮衣、羽绒服和洗净但不成对的袜子占了一半的地方,金钟仁讪讪,幸好今天不是去自己那里。


        “来温,你的葡萄汁。来温的舅舅喜欢喝什么?”


        意识到都暻秀在和自己说话,金钟仁收回手和神,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在身材管理,不能喝糖精饮料。”


        “这些都是暻秀亲手榨的,没有放糖。”来温举着杯子小小声地嘬。


        都暻秀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两手背在身后,一副有些苦恼的样子。但不像是故作姿态,而是真正的苦恼。他的眼睛很大,皱着眉向上看时,一截眼白突兀地被从下睑背抽起,显得很是纠结。


        “冰箱里还有鲜橙和苹果,橙子会有一点酸。或者如果你喜欢西瓜的话,我可以去买,现在季节的西瓜特别甜。”


        到了这个地步,再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显得扭捏。他瞟了一眼心安理得的外甥,嘴唇边印着一圈淡紫的果色,丝毫不在乎两位大人放出的硝烟。


        “橙汁吧,我不怕酸,”金钟仁迅速做出选择,“你可以叫我钟仁,暻秀……哥。”

 


        来温的第二杯葡萄汁喝剩一半时,金钟仁才意识到他身处的是横刀夺外甥爱的都暻秀家,立刻将盘起的双腿放下,换成乖巧的坐姿。


        身边的小孩翻了一页书,并没有看过来。


        金钟仁砸吧两下嘴,还能在齿缝间尝到果汁带来的橘色原味。都暻秀并没有骗他,鲜橙不是百分百的甜,绞杂的酸味像一条抓不住尾的狡猾泥鳅在嘴里钻游,却并不妨碍甜味最终占据上风,摇着旗杆向他示威:你还敢拒绝我?


        都暻秀早早地回到房间干自己的事去了,还关上了门,一点没有招待客人的自觉。金钟仁盯着那扇冷静的白漆门,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不需要特地调动情绪应付这个他暂时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


        下午五点半,在呆坐了几十分钟后,金钟仁终于忍不住松懈防备,不管什么舅不舅的表率了,掏出手机瘫在靠背上摇人聊起天。


        舞室的朋友问他今天怎么没来,金钟仁回复的多少带点忿忿。


        ——陪我外甥去玩了。


        ——哦,那你可真是太倒霉了,今天练习结束后安排了和隔壁教室联谊,有很多脸蛋天使一起。


        金钟仁体谅屋子里专注的两个人,将哀嚎尽数吞到肚子里,用可以敲裂屏幕的力度摁着手机。


        ——我不在乎,我今天也有约会。


        输什么也不能输嘴皮子。


        刚点下发送,都暻秀开门走出来,见到金钟仁正咬牙切齿和手机较劲。除了桌上的果汁空杯了,其余同他进门工作前一模一样。哦,还有金钟仁略显凌乱的头顶。


        他走过去拿出竖在盒子里的遥控器,“其实你可以看电视的,那边的柜子还有电影碟片和游戏,不用担心影响我,我在房间会戴耳机。抱歉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疏忽了,除了来温我还从没有接待过别的客人。”


        金钟仁接过,说了声谢谢便把遥控器放到腿边。接着都暻秀又问,“你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没有!舅舅什么都吃!”来温抢答,被金钟仁瞪了一眼默认了。


        “那好,来温选一个数字吧,今天要几号?”


        “三号,因为有三个人。”


        都暻秀的笑容穿过背影都能看见,金钟仁的视线随着他去到厨房,再落回手机上。他的手心连着巴掌大的机器一起发烫。


        ——约会?!你这小子,跟谁?

 


        “所以三号就是猪油炒饭?”金钟仁看了看旁边小一圈的碗,又看了看对面复制粘贴的样式,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前我给你做这个的时候你可是一口也不愿意吃。”


        “尝尝就知道了,暻秀跟你做的可不一样。”


        都暻秀不好意思地拿起勺子,把紫菜和饭拌起来,又刮了一小勺辣酱,沉默地开始第一口。金钟仁有样学样,矜持地挖了半勺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对面的主厨紧张地等待他的反馈。


        “很好吃。”


        这下放心了,饭桌上一时间只剩餐具碰撞的声音。等吃完一碗后,金钟仁发觉自己的第一勺原来是最小得可怜的。他摸摸肚子,麻烦都暻秀又给他再盛一碗。


        尽力掏空饭锅每一粒米的都暻秀万分庆幸自己高估了金钟仁的饭量,粮食不够喂饱客人该是一件多尴尬的事。听说他是舞蹈老师,平时消耗大,吃的肯定不会少。


        饭后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会儿,金钟仁确定都暻秀真的是在姐姐以前的学校做助教,都暻秀也听金钟仁主动说了一些舞蹈教室的事。在双方想更进一步了解彼此之前,金钟仁的电话响了。


        “吃完饭了?来温差不多该洗漱睡觉了。顺便帮我跟暻秀说声谢谢。”


        走到楼梯折角时,牵着来温的金钟仁抬头朝都暻秀的公寓门看去,圆圆的脑袋还守在原处,见他投来目光便再次招招手,暖色的灯光从指缝间洒泻,在金钟仁的视膜上拨出数道流彩。


        待两人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门才轻轻地扣上锁。


        等车的空隙,金钟仁又把约会字眼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熄了屏幕,给都暻秀的印象分数打了一个大大的合格以上。



3/

        朋友在收拾衣服,身后卷过一阵影风。他看准时机揪了一把,果然抓住了那人的衣领。


        “金钟仁,你这么急着是要上哪去?”


        “我姐在门口等我。”


        虽然知道金钟仁算半个姐奴,但为了姐姐提前结束今天的练习,传出来都得被人笑话整栋楼最勤奋的舞蹈机器金钟仁转性了。


        “别是骗我的吧?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之前说的约会成了?”


        “什么跟什么,就是我姐,车都在门口停着了。”金钟仁把朋友的手拍开,“走了,别太想念我。”


        因为步子太匆忙,金钟仁顾不及躲开脚下朋友的挎包,结结实实地拌了一下,趴在排柜上幽怨地回头,最后踩着笑声一口气跑到车里。


        “怒那,怎么不开空调?”金钟仁把包包放到一边,帮来温撕开薯片的包装袋角,扇着衣领问。


        “这都九月入秋了,很快降温,省点电好。”姐姐将他那侧的车窗往下降,“倒是你,天凉的话出了汗一定要擦干,别着凉了。”


        “好的好的,每次换季你都不忘嘱咐,我记着呢。”金钟仁抽出一件衬衫摆在腿上,以示自己有把话听进去。


        可能是车里有小孩的原因,姐姐开车一向很稳,相应的速度也适中。但对乘客金钟仁来说,高强度的训练后,在繁华市间走走停停,街景逐帧翻动,相当于百岁老人讲述着一个困倦而悠长的故事。


        “钟仁。”


        “嗯,怎么了?”金钟仁迷迷糊糊听到姐姐喊他,打了个哈欠问。


        “睡着了?”姐姐透过后视镜看他,“这么累的话先回家休息就好了。晚点我再去接来温,也就绕一段路而已。”


        “你还是先把工作完成再说什么要接他的话吧。”


        金钟仁换了个姿势又闭上眼睛。他可忘不了那一次姐姐说晚上八点下班接人,结果是第二天晚上八点,一舅一外甥整整多等了二十四小时,眼看着来温的眼角慢慢垮下来,金钟仁怎么拨号都是忙音。


        再说了,他又不单是为了带小孩才跟去的。

 


        “暻秀,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又来麻烦你。最近正好是开学季,你的任务也很重吧。” 


        “没关系的,来温很听话,而且有钟仁帮忙,并不是麻烦。”


        姐姐因为连续工作几日,声音已经能听出些许沙哑。她撑了下沉重的头,让金钟仁把车尾箱的两袋水果一起提上楼,再次道谢后驱车离开。


        金钟仁心疼姐姐,但对工作狂来说,安慰和劝说只不过是耽误时间的话术。他走在尾巴,兴致缺缺的模样,哪怕进了屋也还是像一只丢了心爱玩具的流浪狗。


        终于他不辨方向的乱晃到了头,金钟仁撞到了一面人墙。都暻秀受着那一刻晕坨坨的感觉,伸手扶住对方,等两人都稳住身体后,接过袋子放上餐桌,忧心地问,“钟仁,哪里不舒服吗?”


        距离很近,近到中间挤不下一个来温的侧身。都暻秀用手背在金钟仁的额头上试温,结合方才从楼下就开始露出端倪的异样,对结论的确认提到了七八成。


        “姐姐有她自己的考量。钟仁也是考量中的一环,要想姐姐过得轻松一点,钟仁这一环就得健康快乐才行呀。”


        都暻秀哄小孩般晃了晃金钟仁的手,心想再添一把火,“钟仁现在的样子被来温看见了,来温会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说话,到时候姐姐知道了,不又是让皱巴巴的脾气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改变吗?”


        金钟仁望见都暻秀瞳珠映着的小小的皱巴巴的自己,泡在一汩汪汪热泉里,被捏着后颈涮走浑身的无力感,终于舒展开了很浅的笑。


        都暻秀随着他的心情高扬起来,一时间忘了还攥着金钟仁的腕,前后摆了两下道,“今天把选择权给你,你说几号?”


        “可以不和来温选一样的吗?有第四个选项的话。”

 


        谁曾想金钟仁一语成谶。来温说三个人选三,金钟仁选四,天选第四人在都暻秀备菜的时候降临。


        “钟仁,帮我开个门好吗?”


        不知道是谁放着好端端的门铃不按,把门拍得通通响。金钟仁透过猫眼看不清什么,于是打算先开一道缝试探,不料被外面的人强行掰开,力道之猛将不备的金钟仁推后了好一段距离。


        “都暻秀我跟你说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闻言金钟仁的嘴里被塞了一块冰锥,又凉又刺的,冻伤了稍早时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温存。他渐渐僵硬,寒意从四肢末梢随血流直冲心脏。


        “吴世勋你别在我屋里大喊大叫。”都暻秀没擦手便走出来,给来者甩了一脸的洗菜水。


        被称作吴世勋的人似乎十分熟悉都暻秀家里的布局,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随意地将长身甩在沙发上,还精准地避开了搞不清情况的来温。


        一大一小对视后,吴世勋尖叫一声,“都暻秀,你什么时候背着我生了个小孩?”


        来温捂住耳朵跑到了金钟仁身后。舅舅显然对这位吓到了自家外甥的不速之客充满敌意,但还是没来得及赶在吴世勋第二声尖叫前开口打断。


        “都暻秀!你竟然还背着我带陌生男人回家!”


        金钟仁的脸色堪称地狱级的难看,他正准备撸起袖子上去试两拳,好把大起大落的情绪都发泄出去。此时都暻秀略显小巧的身子先一步从他后面闪出来,下一秒吴世勋的脸上拍上了两片沾水的卷心菜瓣。


        “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所以,他是你表弟?”金钟仁扶着碗边的手一顿,耳边开始喜悦烤肉似的滋啦冒响。


        “对,我们有血缘关系。今天他说的所有话你当是吹了一阵透明的风就行。”都暻秀把拧开盖子的辣酱罐放到金钟仁的手边,他知道他喜欢这个味道。


        “早说嘛,我刚看到你俩的时候,以为都暻秀害羞,自己屋里藏了一个完整家庭还不对外露半点风声。”吴世勋话音刚落,挨了表哥一大圆勺,脑袋里嗡嗡震。


        都暻秀擦干净勺子,留意到金钟仁捧着碗左右不知道如何下手,便贴心地给他演示了一遍。先用勺尖在太阳蛋上轻轻划一道口,待蛋黄液缓慢流出时,用勺背将部分蛋液拨向另一侧,然后顺着划开的口插入勺子转几圈,最后再均匀地拌好食材和米饭。


        吴世勋坐在都暻秀身侧,被这一连串动作唬得一愣一愣的,眼看着金钟仁和小屁孩都吃上了,干脆把碗推给表哥让他代劳。


        “没长手?我帮你拌就给我吃,你饿着。”显然他表哥今天走的是不近人情的人设,吴世勋只好撇着嘴一通瞎搅,越搅还越出心得,“直接拌开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划口多此一举?”


        金钟仁督见都暻秀一副你爱怎么说都行的表情,默默给四号取了个名字。


        流阳,流动、流转、流连的夕阳。他还挺满意的,打算找个机会单独告诉都暻秀,连来温都不可以先听。

 


4/

        都暻秀告诉金钟仁这个消息的时候碰巧被沙发上的吴世勋听见了,闹腾了一顿晚饭的表弟还不知道收敛,继续活力十足地震惊,“什么!他们要在这里过夜?”

    

        “来温好解决,衣柜里留了一套他没带走的睡衣。钟仁你呢,需要先回去吗?留下来的话虽然房间不够,但还是有地方睡的。但是衣服的话……”都暻秀停顿,他可不指望金钟仁能穿下他的衣裤。

    

        “我今天从舞室出来前洗过澡了,这套衣服是新换的。”

    

        “那就好。有两个房间,你和来温睡一起吧,然后我睡隔壁。”都暻秀从金钟仁的身形中探出头面对吴世勋,“你睡沙发。”

    

        从来投靠表哥的一刻起,吴世勋就失去了反抗的余地。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你没这么早休息吧?我还有一些资料要处理,等弄好了就把房间给你们。”

    

        都暻秀的书桌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里面的床比较大,他想让他们睡这边。客房常年闲置,哪怕定期打扫,现在也处于没有床铺的空白程度,留给客人始终让他过意不去。

    

        金钟仁坚持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服都暻秀同意让他和来温睡客房,为了不打扰主人继续工作,于是带上门出去找些事做。

    

        然而他很快便后悔自己来到了沙发附近的行为。


        “哎,你喜欢我表哥?”吴世勋把手机扣在肚子上,晃着腿吊儿郎当地问。

    

        金钟仁拨着糖罐底下那颗咖啡味的糖没说话。

    

        “我哥在他们学校可多学生追了,你要是喜欢他得抓紧点,说不好什么时候他就带着对象回来,到时候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你很了解他?”金钟仁使了点巧劲儿将糖揪出来,茶几上散的几颗被他拾回罐里。

    

        “小时候还行,现在越来越难了。都暻秀不跟我出门玩,不喝酒也不健身,甚至掏心窝的话都不跟我说两句。我这个表弟做的真是失败呀。”说罢吴世勋还装模作样地抹了下眼睛。

    

        “可是他什么都不问就给你做饭,让你留宿,吵闹也没有赶你走,最多只是用菜叶打了你的脸。”金钟仁旧事重提,早就发誓一定要在对方身上讨回一点因误会报复的快意。

    

        “哼,那是他刀子嘴豆腐心。我哥人可好了,见到路上的蚂蚁都要绕道走。”吴世勋的语气带了点莫名的骄傲,“他这个人吧,既难懂,又很好懂。只要他心里有你,情绪分分钟放大字号印在脑门上。”

    

        金钟仁揉着糖纸,舌尖微微泛苦。面对任何过于浓烈的侵袭,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保护自己,只要招架不住就逃避。但当时间淡化味觉,理智战胜冲动,流动的五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平衡时,咖啡的后甘又如雨潮漫涌,把金钟仁推上了烘热干燥的岸台。


        “你为什么总是不叫他哥?”


        “暻秀哥和我是可以不用太在意这些礼节的关系。他对我很特别,我对他也很特别。”吴世勋朝金钟仁眨眨眼,“你呢?不想进去问问他都在忙什么吗?暻秀哥可不是那种被打扰就会发脾气的人。”

 


5/

        “请进。”


        金钟仁推开门,房间里并不如想象般灯火通明。都暻秀只留了书桌上一盏亮得有些晃眼的暖光台灯,再来就是常亮的电脑屏幕。


        他注意到都暻秀戴了眼镜,无框防蓝光款的,很是符合他的身份。平日相处下来觉得一切倒也正常,都暻秀不会特别凑近看东西,或者习惯性眯眼的动作。


        “暻秀哥,打扰你了。”


        “是困了吗?我这边就快结束了。”


        金钟仁连忙摇头,这会儿才迟钝地发觉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想搭话却毫无准备。


        猜测也许是在外面待得无聊了,毕竟吴世勋今晚忙着点炸药包,来温又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候,金钟仁来找唯一能正常交流的自己是情理之中。思及此处,都暻秀放下手中的笔,透过薄薄的镜片看向对方,双目点滴晶亮。


        “啊,你是第一次见到我戴眼镜吧。”


        “是因为读书辛苦近视吗?”


        “没有啦,是因为要面对电脑,想着试试对抗疲劳有没有点效过。”都暻秀摘下鼻梁上搭着那副看上去十分轻盈的框架,“我可没有说谎。钟仁站在那里,我能超级清楚地看清你的脸。”


        “抗疲劳的话还是要注意用眼时间和强度。像哥这样光戴个眼镜,工作仍然争分夺秒甚至熬夜做的话,怕会越来越坏。”


        金钟仁的目光在屏幕旁转了两圈,然后猫腰偷偷钻到都暻秀半边浸着流沙细色的侧脸下。长翘的睫毛向下颌拖延,分明地筑起一道锐刺的围栅。而其后云鸟常啼,外人慕名而来却敬而远之。


        但当金钟仁走近,晨暮皆现佳景。


        “我可不是被推销才买的。”都暻秀不禁乐了,让他找地方坐下。


        空间本不宽阔,金钟仁拍了拍算是干净的裤子,挨在了床尾的一小只角落。


        “暻秀哥在写什么?”他指的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任务栏里各式各样的应用缩略图。


        “这学期我要负责一门选修课的其中一章节,授课前需要熟悉相关文献和教材。但其实我也不是专业的,不知道教授怎么突然把任务交给我了。”


        “主题是什么?”


        “流行文化演变及发展趋势的形态分析。”


        金钟仁用食指在头顶转叠了一个蚊香塔,都暻秀则两手撑着脸颊,发梢贴服耳廓,耷拉成一团柔软的面。


        “而且你知道,就算到了大学,学生也还是这么难以管教。你和他们讲流行文化的演变和发展,他们只听得进流行,剩下的关键字通通抛在脑后。考试的时候写艺术娱乐,千奇百怪,跟文化内涵压根没关系。”


        “我知道,因为我上学的时候也这样。”


        都暻秀哀怨地瞟了他一眼,言下之意是说幸亏你不是我学生。


        “往好的方面想,人就是因为追求喜欢的事物才得以延续热情,延续交际圈,即使是很微小的火苗,也足以照亮长期独自走过的夜晚。”


        一番澎湃的发表后,金钟仁把自己说感动了,克制不住站起来,几乎要捏拳高呼。但发现都暻秀抱着腿团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很快便瑟缩下去。


        “我是不是热情过头了……”


        “不不不,我是好奇能让钟仁发出这种感慨的事情会是什么,跳舞吗?”


        金钟仁此刻视框里只装得下都暻秀半是期待半是羡慕的仰面。


        “对,跳舞,”他定了心神重新坐下,“从我走进舞蹈教室瞬间起,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比跳舞更重要了。我很那种享受四面都是镜子,可以看见自己汗水滴在地板上的感觉。”


        见过为舞蹈注入灵魂的金钟仁,见过为金钟仁诠释灵魂他的舞蹈,没有谁能到了终场还事不关己地两手揣在口袋里。他为舞蹈而生,他天生就该被人注视。


        而受过千千万万次注目的金钟仁,现在面对都暻秀的抬眼却是毫无招架之力。


        “或许钟仁可以在这里跳一次吗?”


        床尾不过一米的地方就是书桌,转椅勉强卡在其中。曾扬言任何地方都可以变成舞台的金钟仁犯了难,他不想拒绝,也不愿意随便敷衍过去。


        “啊,确实是地方太小了……”都暻秀抱着腿往内缩也无济于事,只好遗憾地说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可能需要借用哥的电脑。”


        很快都暻秀就靠科技实现了他一半的愿望。视频是用高清摄像机录制上传的,背景音乐下甚至还能听到三脚架后窸窸窣窣摩擦衣物的声音。


        这丝毫影响不了都暻秀全盘专注。屏幕框得下金钟仁的舞姿,却无法困住他展臂时仿佛可以触及天界的决心,而下一秒的骤然收拢,聚齐万物心甘情愿倒怀其中。


        舞台的镜头感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项。金钟仁全程没有看过一眼镜头,他的视线投向其他地方,那里有更高的山峰和远海,不应止步于此。


        都暻秀连着看了三个视频,身后的待评价者参加所有大型表演都比不上这回来得紧张。终于进度条跑到底,音乐声归无,转椅慢慢地以正面示人。


        “哇塞,钟仁……”


        有人送花,有人拥抱,也有人亲吻他的侧颊。随着参赛地区的习俗变化,金钟仁认为自己面对称赞已经可以做到完全柔韧地周转。不就是“谢谢”、“你也很棒”、“我会继续努力”吗?


        不是的。那双摘下了晶片障碍的眼睛一旦在昏暗的灯光下报以无言却无比热烈的情感,金钟仁的心脏就如同快要爆炸一般加速泵能,堵得他面红耳赤,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呐,已经十一点了!”都暻秀惊呼出声,意识到可能有人已经休息了便立马捂住了嘴。


        “你别担心,来温洗漱过了。”金钟仁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门,面前的一幕令两人相视而笑。


        来温仰着身子躺在沙发上,被子盖到胸口,小小的身体和三人沙发丈量起来仿佛置于摇篮里的毛绒玩具。而他的身边是睡成不规则形状的吴世勋,头枕沙发缘,下半身贴着地面,一手扶茶几,另一手被来温垫在颈下,平稳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6/

        金钟仁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十分钟了。


        来温想装作没看见,可奈何舅舅的眼神在不断啄他的脸,眼看就要穿过薄薄的脸皮钻进牙齿,他受不了地丢开平板大喊。


        “舅舅!别盯着我看啦!”


        金钟机器仁被程序式唤醒,飞快地跑到来温身边蹲着,似乎一直在潜伏等待这句呼唤。

        可他来了又不出声,先面对来温蹲了两分钟,又转向背对,没过一会儿转满三百六十度回到起点,不见嘴里吐出布谷鸟报时。


        “舅舅,你想说什么?”


        “来温啊,”金钟仁挠挠发根,又拽拽裤脚,“你喜欢暻秀哥哥吗?”


        “当然喜欢。”


        孩子总是能不保留地表达他们的好恶,光是满腹真诚就能弑去很多旁枝末节的虚假借口。金钟仁想借点直白以用,很明显还差几段修炼。


        “嗯,我也喜欢。”


        “舅舅喜欢,妈妈也喜欢。暻秀人人都喜欢。”


        说实话他被吓了一跳。小孩子固然是通透的,来温从小接受姐姐的自由式教育,他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对方口中的喜欢是不是在自己的基础上顺水推舟,又或者是他多虑。


        总之来温的回答仅供备战,正所谓母子同心,金钟仁真正要突破的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姐姐。


        姐姐这几天为工作上的事焦头烂额,却还是坚持每天回来做晚饭给来温吃。金钟仁问过为什么不请专门的阿姨来搭配膳食,回答说外人始终不放心。


        暻秀哥不算外人吗?金钟仁走进厨房的前一刻还在想这个问题。


        他打算速战速决。上次和来温周旋了这么久发现该来的总会来,羞于表达所磨损的勇气和时间最终还是变相回到自己身上。


        “你怎么进来了?要不要顺便帮我摆一下碗筷?”


        金钟仁拉开碗柜,用指甲盖在盘背上叮叮咚咚地倒拨,选了两只拿出来,接着将碗按大到小顺序叠好,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谨慎。


        “怒那,我喜欢暻秀哥。”


        姐姐“哦”了一声,继续翻炒锅里的菜。


        这是什么意思?金钟仁不解,又重复了一遍。


        姐姐放下锅铲瞪着他,“这话你去跟暻秀说,跟我说干什么?”


        金钟仁初尝到成功的甜头,心花含苞待放,表面上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就练习一下。”


        餐垫、餐巾纸、饮料杯,一切都准备就绪,金钟仁满意地审视饭桌上自己的杰作,身后传出姐姐叫他别傻站着快来端盘子的命令。


        “你要是实在有空,还不如去找暻秀学学怎么做饭,总不至于天天点外卖,还要我专程回家给你俩做饭。”


        “去,马上去,明天就去。”

 


        明天残忍地没有留给金钟仁见面的机会,都暻秀的电话在姐姐的短信之后到达。


        ——暻秀说今天学校有事,让你别带来温过去了。


        他特地回家洗了个澡准备今晚的行动,正为难穿正式点还是休闲点好,中途抄起手机解闷,弹窗提示来自怒那的通知。


        来来回回确认了三遍约定告吹,金钟仁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接着自己也瘫软上去。


        没来得及哀嚎出声,暻秀哥来电。


        “喂,钟仁?在忙吗?”那头有风呼的杂音,他猜都暻秀应该正抱着文件袋和书快步走在校道上。


        “没有,没在忙。”


        “抱歉啊钟仁,教授临时发给我几篇文献说明天汇报,我今晚得留在学校加一阵子班才行。”


        “怒那告诉我了。暻秀哥不需要道歉,先专注工作上的事吧。我只是在想自己没什么能帮忙的,还总是麻烦你。”


        风声停了。金钟仁心中一颤,以为自己说错话,补救呼之欲出。随后都暻秀的声音显然携着疲惫,拉紧的弓弦因为言语间的贴熨有了些许松懈。


        “别这样想钟仁,这不是麻烦,每一次见到你我都非常开心。”


        本是没有固定时间的见面,在金钟仁加入后逐渐规律成了每周两次。为了迎合某人坚持的绝对公平,晚饭的菜单选定明确地分化为来温一次金钟仁一次。


        而今天刚好轮到金钟仁。他遗憾地挂了电话,把腿上的围巾礼盒推到一边,扭头看向滋滋起风的窗外。


        舞室的孩子们最近同样被困在学校,他和朋友们仍旧穿着短袖背心从早跳到晚,空旷的教室里跺脚节拍噼啪作响。


        有一天傍晚金钟仁实在馋得紧,头上还搭着汗巾,外套半披在肩上就跑到便利店买饭团吃。去的时候四肢还沸腾着,等待微波加热时争分夺秒复习新编的动作。


        填饱肚子后准备原路返回,自动门刚撕开一条缝,金钟仁立马一个哆嗦拢紧了衣服。缺少阳光的一天,阴沉的穹顶压得人心下胀闷难忍。


        原来已经入冬了。刚认识那会儿还是骄阳万里,转眼就到了添厚衣被的时节。金钟仁摸着盒子里的羊绒围巾,心想再不说出口,他也要蛰伏在这个沉寂的冬季了。


 

7/

        每年圣诞来临之际,街巷都会提前换上新装。今年足足早了半月有余,灯饰别在店头招牌下,同四面荧光遥相呼应,催促真真假假的翠绿苏醒。


        金钟仁正拨弄枝杈上的铃铛,百无聊赖地等朋友打完和对象的例行报告电话。


        “对,你别多想,我和钟仁出来的……晚上回去再说好吗……嗯,我也想你,拜拜。”


        朋友终于长舒一口气,揽过金钟仁往目的地去。


        “出来喝酒都不提前报备吗?”他为无辜浪费的这段时间感到不值。


        本打算反驳,朋友抬眼察觉金钟仁露出些许实际的不爽,彻底脱离了手机联系,堆着笑安慰近期情绪格外阴晴不定的好友。


        “别生气,现在马上出发,今晚陪你喝到倒。”

 


        说不上来是天气原因还是其他,金钟仁转着杯子,丝毫未觉郁结有所缓和。连在餐吧都有人上前搭讪,朋友礼貌地送走一波又一波人,瞧一眼金钟仁逐渐混沌的眼色,忍不住抛出疑问。


        “你到底怎么了?没钱用?被甩了?郁闷也得有个头吧。”


        主动约人出来但只顾和酒打交道的寡言男人终于不吝赏了一个表情,快要哭出来的难看。


        “我也不知道。”


        “要年底了,有什么想做但没做的都去实现吧,别把遗憾带到新年。”朋友和他碰了杯,清脆地劝说道。


        说得倒是轻巧,他怎么会不愿意实现?可现实就像一只美丽但只会扑棱翅膀的蝴蝶,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不肯落在他的指尖。


        “哥啊……”他趴在桌子上对着空白的屏幕低吟。


        “别睡了,起来接电话。”朋友拍他的手。


        金钟仁盲划开屏幕,将手机扣在侧脸,懒懒地呼气,“喂,哪位?”


        “钟仁?”


        “暻秀哥?”金钟仁直起身子,酒醒了大半,立马离开杂言碎语纷纷的卡座跑到外面,但忘了带上外套,只好立在街边抠大臂上的毛线球团。


        都暻秀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外面?”


        “嗯,和朋友一起。”


        金钟仁方才心急,大概是不会注意到想来拼桌的人在自己身后横成一堵墙,他的“麻烦让一让”打碎了不少默默赌注的期盼。


        没细数自己喝了多少,桌上的空瓶在他眼里不过是杯樽摆件。满心满眼装着圆圆的脸的金钟仁,粗心大意地忽略了都暻秀话中带点责备的意思。


        “喝酒了?”


        “心情好所以喝了一点。”


        金钟仁闭眼说谎的水平越来越高,明明翘不来嘴角,还非把正话说反。几乎可以想象都暻秀在另一头皱起眉要教训人的样子了,偏偏忘记那可是在周旋在上百号学生和苛厉领导之间的人,扭曲细节的动作在他眼里无异于蹩脚小虫。


        然而都暻秀没有多说什么,接连问询是否有不适,需不需要自己去接之类的。


        “不用麻烦,我也准备回去了。暻秀哥那边一切都还好吗?”


        他知道金钟仁大概是有怨气的,但两人之间存在这样的矛盾根本无名无分。何况是自己疏远在先,断线重续本就比从零开始要难开口。


        都暻秀微不可闻地叹气,“钟仁,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出来吃顿饭好吗?就我和你两个人。”


        两个人,没有别人。金钟仁直面寒冬的双眼似乎在烤火,这意味着都暻秀给了他唯一的不用轮号的选择权。


        “有,都有空,那么就明天吧。”他颤颤巍巍地回答。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又这么着急?姐姐在门口等了?”朋友合上柜门,让那阵风自由地飞。


        “这次真的是去约会!”金钟仁拨弄刚吹干的刘海远远地喊,一头翘毛扑入冷风的怀抱。


        朋友透过窗子看,金钟仁站在一个比他矮一点的男人身边,肢体夸张地表演着什么,将对方逗得合不拢嘴。男人戴着鸭舌帽的头顶圆圆的,扶上金钟仁的手臂将他轻松带走。


        春天快要来啦,朋友撑着脸想。


        预订的烤肉店离舞室有一段距离,却在学校附近,都暻秀主动选的地方,但坚持要折多一段路来接金钟仁一起出发。


        正逢下班高峰期,地铁站人满为患。金钟仁一路都抬手将都暻秀卡在身侧,害怕转眼便被人流冲散。都暻秀没拒绝,双手交握身前,安安静静地受他镶持。


        自然是找不到座位的,能抢到相对安全的站位已是万幸。金钟仁将都暻秀安置在不常开的车门边,和座位挡板一起立成稳定三角,自己则护在一旁隔开人潮。


        他微微侧脸便能数清都暻秀乌黑曲翘的睫毛,滑到下面是嘟嘟的鼻翼,侧枝生出冷热转换间充血的耳尖。


        若是平时独自乘车,金钟仁一定全程塞着耳机听旋律练习卡点。可这一路上他甚至舍不得眨眼。


        多次尝试交流,结果声音被地洞中车与轨的吱叫合奏完全盖过,或者说是协奏,他变成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枚乐键。


        “呃啊啊啊啊啊——”


        都暻秀没有任何反应,再来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金钟仁捏了捏掌心,在两站驶途间大胆地迎合轰鸣,收回一点眼神倾注,趟过唇齿变现为语言。


        “都暻秀,我喜欢你。”


        那人睫毛轻轻颤动,金钟仁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下一秒报站声不应时地发出催促。


        “我们到啦,准备下车吧。”都暻秀扯了扯金钟仁的衣袖提醒道。


        厨师亲自挑的餐厅总是这么有保障。他猜想对方应该提前踩过点,不然不会从点菜到制作都熟门熟路,甚至有空闲给他喝空的杯子续饮料。


        只要跟着都暻秀就绝对不会挨饿,金钟仁看着碗里只多不少的肉,和碟子上卷了菜的肉,以及烤架上一面冒油一面肥嫩的肉,发出了如此结论。


        “怎么样,好吃吗?”


        “不愧是暻秀哥,连烤肉都做得这么好。”金钟仁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他不敢说自己没注意尝味道,只是机械地用嘴追着脑子的指令吃,边吃边担心都暻秀听到了方才的话,又担心他没听到,所以不上不下地悬吊半空。


        晚饭是都暻秀结的账,虽然答应了回头再接收转账,可金钟仁了解之后他多半会装傻拒绝,说什么也不肯从。


        慢悠悠散步来到故事很多的江边,两人延续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接抛,浓厚的烤肉味在江风中依旧活跃。


        金钟仁走在外侧,手不自觉隔着挎包沿礼盒的边缘抚走。街灯蜿蜒如鳗,沿途已经累了一道不短的光河,他突然停住脚步,都暻秀回头找他。


        “暻秀哥,这是礼物,之前就想送给你了。”


        对方双手接过,非常惊喜地打开发现是围巾,自己利索地系上,把下巴埋进去取暖。


        “为什么想送我礼物?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都暻秀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外套,现在内领一圈和深灰的羊毛亲密桥接,整个人呈现一种渐变的绒绒。


        “或许会有吧。”他说。


        都暻秀歪了下头,眼神飘到了金钟仁的身后,和他一正一反面对面走。无需赶路,所以步伐轻惬,倒退比正行慢,正行便调低节奏配合。


        退了不过几十米距离,都暻秀把嘴唇露出来哈气,等溜到金钟仁耳朵里尽是一些呜呜啊啊的字符。


        头顶的光扫过,他踩过前方拉长的身影,摆出疑问的表情。


        “呃啊啊啊啊啊——”


        这下该懂了吧?身影的主人笑得飞扬得意,金钟仁并步赶上,撞了那人满怀的同时,还不忘帮他拉上围巾遮住受冻的下巴。


        都暻秀抬臂收紧,拥抱他最特别的日子说,“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正文完

        (意思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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